佛告訴了我們修證的路子,但是我們自己沒有走過,反而把聽到的這些,當作是自己證到的,這是“倒因為果,倒果為因”。什麼奇經八脈、三脈七輪的;這一關打通了,那一關打通了;搞氣脈的,搞打坐的,都不是真正的禪定。這是什麼道理?因為搞氣脈的,都是受生理感覺狀況支配,如果不能超越生理感覺狀況,而以為這就是道的話,那就錯了。換句話說,這個道在哲學基礎上是唯物的,不是唯心的。因為有身體存在,當身體健康的話,才能生起氣脈變化,如果沒有身體,還會有氣脈變化嗎?由此可知,氣脈變化是由身體來的,是屬於生理的,物質的。這樣一來,道在哲學上不是成了唯物的嗎?這個問題就嚴重得很。

如果你說不是唯物,而是唯心的,好,那麼你能拿身體以外的那個東西來看看嗎?別說拿個東西給人看,你能入定三天給人家看看,也就很了不起了。你一入定,這四大的身體就和你脫離了嗎?所以我剛才講見地、修證、行願三個部分,包括一切,三位一體,同等重要。

生因識有,滅從色除

一個凡夫的生滅,色沒有了叫作死亡。修道則“滅從色除”,先在身體上想辦法。如果身體的障礙除不去,五陰脫不掉,那有什麼用呢?閉起眼來打坐,只不過在這個身體裡頭打滾。這裡不舒服,那裡舒服,這邊不通,那邊通了,轉來轉去都不出這個身體。就像禪宗祖師罵人的話:閉起眼來,在那個黑山鬼窟裡頭作活計。

理則頓悟,乘悟並銷,事非頓除,因次第盡

五陰的解脫是一步一步來,是科學的,是沒有辦法違反的原則。當然有人一上路,也可能先從行陰或識陰解脫,步驟並不是完全固定的。頓悟是講見地,漸修是講修證。見地真到了,後面修持的事相就必定已到。但是話又說回來了,見地真到了,正好修行。
現在講七大的解脫——地水火風空覺識,只談前面有關身體的四大。現代人打坐最喜歡搞氣脈,什麼三脈七輪等等,專門在身體裡頭玩。注意啊!那不過是色陰境界而已,在這裡頭搞來搞去,花樣多得很,玩得你暈頭轉向,頭都昏了,方向都迷掉了。

如果明白了理,就知道不在這個上,不在四大——地水火風上,四大是一念所生,今天講念頭,只知道心裡的思想是念頭,不知道連這個四大也是念頭,《楞嚴經》上都指出來了。

玄奘法師《八識規矩頌》阿賴耶識頌二說:“浩浩三藏不可窮,淵深七浪境為風,受熏持種根身器,去後來先作主公。”根身器所指的根是六根,身是人體,器是物質世界,都是這一念變來的。這一念就是業力,念轉得過來,業力也轉得過來。所以禪宗了心,就是了這一念,這一念就是五陰,就是八識。修是修這個,不是光修第六意識。第六識一念一念地來,也一念一念地去,所以你一念不能了第七識、不能了第八識,還學什麼禪!

我們平常只在心中搞一點意識清明,那是第六識一部分的事,差得遠啊!到了臨死時,四大要分散時,你平常所得的清淨,所得的功夫,一概用不上了,因為單單一個第六意識起不了什麼作用的,嬰兒生下來,第六意識沒有分別,老年糊塗了,也沒有用,可是那第七、第八識還在作用,這一點要知道。所以臨死時,你叫他念佛,他說:“不行了,不行了!”真是不行了,但是你怎麼還會說話呢?這時第六意識渙散了,只能起一部分作用。所以,一念不了第七、八識,你學什麼禪,了什麼念!

什麼叫念法?就是你專心用這些道理來體會人生,以及身心變化的種種。但我們儘管研究佛學,打起坐來,並沒有把佛學的道理,跟打坐用功合在一起,我說的對不對?看經時,唔!很有領悟,打起坐來還是坐在那裡哼啊哈的,這裡氣動,那裡氣不動的。佛法並沒有叫你搞氣脈,佛法是叫你窮理,正思惟,不是不可以思想啊!絕對可以思想。佛法的理,就是正思惟,正思惟就可得禪定。
所以息從心出,並不是息從心臟出來,那是你的心念動了。換句話說,一般人練氣功都從心——心念故意造作,學密宗也是,那是你心念構成一個氣息出來的道理。

正意最重要。什麼姿勢都可以的,等功夫到了,兩條腿已軟化,自然就盤得住了。只要這兩條腿的氣通了,壽命也跟著延長。

爾時羅雲,作如是思惟,這思惟是在定中,正思惟,並沒有錯。你們以為應該無妄想,把正思惟也丟掉了,那就錯了,大家懂吧!想把正思惟也空掉,是不對的。

欲心便得解脫,無復眾惡,有覺有觀,念持喜安,遊於初禪。羅雲依照佛的教法,入了初禪定,這時才真得大喜樂,發出真正的大慈悲心。

“無心”談何容易啊!如果我們認為萬事過了不留意,就叫做“無心”,這樣每個人都會。禪宗祖師說:“莫道無心便是道,無心更隔一重關”。學禪宗,在見地上有莫大的好處,但在修證方面,卻有莫大的流弊。
但是,不能動念不就成木頭了嗎?不是的,起心動念,用過便休,沒有滲漏,沒有黏著。有定力的人,儘管一天忙到晚,他那個處在定的境界的本心,並沒有動,並且還是光明清淨。處理煩惱事,在當時現煩惱相,但心境的光明,則一點都沒有動。

金剛念誦的重要

總之,四大中最重要的是風大,就是呼吸往來的氣。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會死亡,所以氣最重要。念頭與呼吸有很大的關聯;思想越散亂,呼吸就越亂;思想細了,呼吸也跟著細了。到鼻子不呼不吸時,才叫做“息”。所以打坐做功夫,調不好息,談不到得定;也談不到止觀的止;充其量,只不過有一點影子而已。打坐後身體變好,並不是你方法修得好,是靜坐中,無形中在調息,氣息變細了,身體便轉好一點,如果我們把意志專一起來修持,那效果就更大了。

由初步起修,到證果成阿羅漢,再到成佛,不論大小乘,都不離這個安般法門。佛在《增壹阿含經》中,由羅睺羅的報告,已露消息給我們,只是我們沒注意到而已。

成道不成道暫時不談,活著能少病少惱,走時乾脆俐落,不麻煩自己,也不拖累別人,已是第一等人了。藉著煉氣修氣,最容易達到這個目標。煉氣只是初步,因為真息並不是氣,這個初步的方法,等於靠火柴來點燃一個東西,使它燃燒。所以密宗稱之為“燃法”,是靠我們後天的呼吸,來點燃與生俱來,本有的原“炁”,使其發揮功能。

修氣修到不呼不吸,呼吸停止,密宗叫“寶瓶氣”,瑜珈術稱“瓶氣”。人像寶瓶一樣,在定境要來時,氣充滿了,呼吸停掉,肚子回收進去,身子自然直了,端端正正,定住了,這時舒服得很,叫你下坐都不幹。

不呼也不吸,並不是真正沒有呼吸,只是很細微而已。此時雜念沒有了,過了很久,好像有一點吸進來;很久以後,又有一點呼出去,到這個境界就要修脈了。這是唐代以後密宗的說法。

知息冷知息暖,就是在修脈的境界,但並不是在鼻端知息冷暖,而是在身體內部。此時,在身體內部知道哪裡發暖,哪裡發冷,這就是後世密宗所說的脈,差不多相當於神經反應。每個細胞的感覺,哪裡走得通,哪裡走不通,都清楚。事實上,脈就是息的更進一步。
二祖跟了達摩祖師幾年以後,達摩祖師告訴他:“外息諸緣,內心無喘,心如牆壁,可以入道。”走修證的路子,不管大乘、小乘,不管哪一宗、在家、出家,凡是修持的人,非照這幾句話走不可。

“外息諸緣”,外界一切環境都要丟掉,我們學佛修證不成功,就是這一句話做不到。我們的心都是攀援心,這件事做完了,又去抓那件事,事情永遠做不完,外緣也永遠息不了。

“內心無喘”,就是十念中念安般法門裡頭,做到不呼不吸,進入四禪八定的境界。

“心如牆壁”,內外完全隔絕了,外界任何事情心都動不了,也沒有妄想出現,也無妄念起來。

注意,做到這樣的就可以入道了,可以去證悟菩提,可以去證“道”。

比如一香板打下去,啪一聲,香板下面什麼都沒有——念頭一板子打空了,沒有了,如果能永遠保持這樣就不錯。用香板的方法,一語道破,那就是“吹湯見米”,知者一笑,這是騙人的玩意兒。但也不騙人,把我們的意識妄想,用一個外力截斷,使我們經驗到達平常所沒有經驗過的清淨。如果以為這就是明心見性,那就大錯特錯了。但由這點影子也可以悟進去,這時要用般若,香板那一拍裡頭,透脫一悟,那叫禪。這就是臨濟的四料簡——有時“奪人不奪境”,功夫到了清淨的境界。有時“奪境不奪人”,功夫進步了一點,希望你再進一步,那個境界不是的,把它拿掉,你還是你,叫我們自己去參究。有時“人境兩俱奪”,把你搞得哪一頭都不是。但是,這個方法不能用,正如禪宗古德所說的,如果真提持禪宗,旁邊半個人都不跟了,法堂前草深三尺,沒有一個人來。

有時候功夫做得好,心裡什麼雜念也沒有,清清明明,空空洞洞,那個是“奪人不奪境”。你還是你,坐在那兒,不過心裡空空洞洞,這是第六意識的境界。奪人,人不動;不奪境,有一個境界。當然這境界還是會變,為什麼?因為它是賓,不是主,客人不會常住的,怎麼不變?這就是禪宗的秘密。但我們初步,必須讓賓作主,讓這個境界保留越久越好,只是不易做到。

“奪境不奪人”,這就難了。我可以大膽地說,在座沒有人能做到,因為見地還沒有到,所以修持、行願也都不到。

有人問,本來清清明明的,這兩天卻靜不下去了。我說學禪為什麼不自己去參究呢?此時,奪境,境沒有了;不奪人,人依然在這兒。是賓?是主?是賓中主?還是主中賓?主中主?或是賓中賓?

有時用調息,有時看光,法寶多得很,祖師們在書中都教了,不懂可以問我,高段的教法不懂,可作落草之談,循序以進。

做氣功、修定,就是讓賓做主。四大不調,身體不好,氣脈是賓,讓身體搖搖。如果強作克制,對健康並不好;等身體調好了,賓就可以不用了,由主來做主。

念頭也是如此,有時降伏不了,就念念佛,再沒有辦法,就唱個歌吧!調心就是如此,此心很難調伏的。有時功夫剛剛好一點。接下來情緒便壞得很,這時只有讓賓做主了,主人家暫時搬位。

有些人學佛做功夫,充滿了矛盾,氣脈來了,怕執著,所以想把它空掉;氣脈沒有了,又想打通任督二脈。光明發現了,怕著魔;沒有光明嘛,又想:怎麼一片無明呢?等到空的時候,又想:我恐怕又落頑空了?放心,你儘管頑空,我幾十年來還沒有看到過能頑空的人。頑空者,頑石不靈,什麼都不知道。

就這樣,處處矛盾,沒有辦法。氣脈來,乾脆搞你的氣脈,賓做主,沒有錯。氣脈來時,每個部位都是痛苦的。痛就痛嘛!這是你的,是客人的,不是我的,這時我不做主,讓賓做主。你越看它,這個身體就像小孩一樣,“孩子看到娘,無事哭三場”,越管它,它越痛得厲害。你不管它,它就乖了。真做得到,一下就成了。可是人就是不行,氣脈一來,總愛去引導它,都在色陰區宇裡頭轉,道理都講得很好,事情一來就統統迷糊了。

參話頭是沒辦法中想出來的辦法,那不是禪。還有“默照”,閉起眼睛,看著念頭,心裡很清淨的坐一下,宋朝大慧杲罵這是邪禪。《楞嚴經》上有句話:內守幽閒,猶為法塵分別影事。因為沒有明理,以菩提大道來講,當然是邪禪;明了理,悟了道的人,默照也是禪。這是臨濟禪師的照用,同時是照也是用,但是一般人不知道,光是靜默的守在那裡,這種默照就成了邪禪。